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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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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

此時樓船距離岸邊只剩下三丈左右。

老黃沒有辜負娑陀制造出來的機會,馱著張牧川縱身一躍,飛離了樓船。

青銅面具見此情景,當即揮刀逼退反攻上來的尉遲恭,奪了名褐甲士兵手裏的長矛,奮力一擲。

長矛化作一道流星,在半空劃過一彎弧形,沒入老黃的馬腹之中。

老黃悲愴地嘶鳴一聲,仍舊保持原來高昂的姿態,躍到了岸邊,繼續奔騰數十步,帶著張牧川脫離樓船上弓箭手的攻擊範圍,而後兩只前腿猛地一跪,沈沈地倒了下去。

張牧川也被摔進了岸邊的泥坑裏,頭腦發暈了好一陣才緩過來,急忙踉踉蹌蹌地摸爬到老黃旁邊,看著馬腹上淌血的長矛,以及馬背上的各種刀槍豁口,他不禁眼眶一熱,淚水無聲滴落。

這匹老馬勤勤懇懇了十幾年,眼看就要熬到光榮告歸,而今卻殞歿於此。

他伸手觸摸著老黃的馬頸,輕輕地梳理著鬃毛,如同這十三年來無數個平常日子一樣。

這些日子太過匆忙,張牧川算了一算,上次給老黃梳理鬃毛還是在益州。

老黃氣息奄奄,但眼角卻是終於沒有淌著濁淚了,看到主人給自己梳理鬃毛,它重重地打了個響鼻,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主人的胸膛,可能是感覺太過舒服,索性垂下了腦袋,緊靠著主人閉上了雙目。

張牧川感受著老黃的脖子迅速變冷,擦幹臉上的淚水,用障刀割下一綹鬃毛收進懷中,冷冷地掃了眼後方下牢丸般跳進大江的追兵,速即轉身離開,沿著江岸追尋小舟。

江水湍急,小舟上溯不易,必定會靠岸,而大江寬約十裏,樓船偏向右側,小舟最佳的選擇也是在右側江岸停靠,所以張牧川先前才會轉動樓船舵盤朝右行駛,躍馬落於岸邊。

果然,在狂奔了半刻鐘之後,張牧川瞧見了那艘在岸邊淺灘搖晃著的小舟,只是舟上空無一人,並沒有高陽等人的蹤影。

他觀察了一下岸邊的腳印,大概判斷出一個方向,隨即快速了追了過去。

地上有三人的足跡,說明高陽是自己跟著別人跑的,這也算是個好消息,至少現在高陽沒遇到什麽危險,局面尚未到圖窮匕見那一步,他還能有挽救的機會。

因為太過焦急,張牧川根本來不及細細查看四周的環境,想也不想地直接穿入了一片密林。

密林深處,高陽和孫小娘坐在一間樹洞木屋內,白面書生背對著她倆,不知在鼓搗什麽稀奇的吃食玩意兒。

“笑死人了……他們以為本公主是好欺負的不成,居然還敢讓我照顧那只臭烘烘的呆頭鵝,沒把它的鵝毛拔光不過是愛護珍禽異獸而已!”高陽將兩肘放在木桌上,雙手捧著臉頰,眨著眼睛道,“那張牧川竟覺得我會喜歡他,真是可笑,他也不撒泡尿照照,自己是個什麽邋遢德行,就他這樣的,怎麽會有女子心儀……我喜歡的可是俊俏書生好不好!”

孫小娘摸了摸肩膀的傷口,眼簾低垂地說道,“也不盡然,邋遢還是有邋遢的魅力。”

高陽不以為然地撇了一下嘴巴,“嗬,他那個人可不只是邋遢,還很摳搜,連給我做完羊肉湯都要猶豫許久。每次買東西付賬的時候,他都要數好幾遍銅板,生怕多付半個銅板似的。”

“這是節儉持家,過日子嘛,就得找這樣的,你總不能找個花錢大手大腳,心裏沒個尺度的,那便是家裏有金山銀海也不夠揮霍的。”

“他說話還很難聽,總是陰陽怪氣的,前幾天我不是被突厥賊子綁了嗎?一般這種時候,正常男子都要買些禮物哄一哄受驚的女子,他可倒好,給我帶回來一根牛筋,說是下次哪只腳不聽話了,就拿那牛筋捆起來,免得帶著我亂跑。”

“上次確實是你惹了些麻煩,如果你不去跟蹤那個什麽霍爾多,也就不會被人抓走。”

高陽似乎有些不服氣,撅著嘴又說了句,“那、那……他還不洗腳呢!”

孫小娘嘴角莫名勾起了一抹笑意,“大丈夫不拘小節,有些男人味很正常。”

高陽看向孫小娘,瞪圓了眼睛,“你怎麽老是幫那個臭男人說話,到底是我的閨中密友,還是他的閨中密友?”

孫小娘笑著說道,“那肯定是你的閨中密友呀,他還是做別的什麽吧。”

高陽覺得孫小娘這話有些奇怪,忽地想起長安的一句俗諺,防火防盜防閨蜜,不由地心中暗暗警惕,看著孫小娘肩上的傷口,轉移了話題,“不說他了……你這身上的傷勢嚴不嚴重,要不然我們在這裏歇上一陣再走?”

孫小娘搖搖頭,“我事先吃了解毒丹,這箭傷並不礙事,咱還是早點離開失落峽比較好,我總覺得這裏很是詭異,繞來繞去都是一樣的風景,別真的碰上什麽狐妖水鬼才好!”

高陽嗤笑道,“這世上哪有什麽狐妖水鬼,你看那些捉妖傳奇看傻了吧!”

她扭頭看了看白面書生,“從來只有人扮鬼,哪來的鬼害人。說起來,我還想問你呢,這書生是在哪兒找來的?人長得挺俊俏,就是眼睛小了一點。”

不等孫小娘開口,白面書生端著兩碗油茶走了過來,分別擺放在高陽和孫小娘手邊,自己倒了杯青葉茶水,笑瞇瞇地說道,“我並非孫姑娘找來的,而是自己主動前來投效,只希望能戴罪立功,借著公主您的權勢,重新獲得科舉的資格。”

高陽見這白面書生如此坦率,遂放下心防,端起油茶,淺淺地喝了一口,追問道,“戴罪立功?你以前犯了什麽事情?”

“大不敬之罪。”白面書生淡淡地答了一句,目光始終停在孫小娘手邊的那碗油茶上面,眼神裏藏著很深的期待。

孫小娘沒有辜負他的期待,片刻之後,端起油茶呷了一口。

高陽想起張牧川十三年前深陷謎案,最後定下的罪名也是大不敬,於是又問,“難道所有背負謀殺大案,卻又因各種緣故被釋放的犯人都是這麽一個罪名?”

白面書生哈哈大笑,“公主有所不知,所有被人冤枉而不得不離開長安的官吏,都會背這麽一個罪名,不是大不敬就是欺上瞞下。這罪過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若是你日後還有用處,想要保你很容易,若是沒了用處,想要懲治也有借口。”

高陽像是頭一次聽說這新鮮事似的,“這樣也可以?太不公平了吧,簡直是把人當猴子耍弄!”

白面書生長長地嘆了口氣,“不知是該笑話你,還是該羨慕你……我等不如您這般生來就是富貴,想要在俗世洪流中立足,就得忍受各種不公平,如果還想出人頭地,那就得更加不惜自身,更加不擇手段,再加上幾分運氣,拼盡一切去賭個機會。譬如此次我幫公主您脫離不良人和尉遲恭的護衛,就是一次賭博,如若輸了,尋常人只知是我擄走了二位,待你們回返長安,我也就死定了……”

高陽楞了一下,“啊?那你剛剛還說主動請纓是想戴罪立功,重新參加科考,你這不是送死嗎?”

“你們走了,當然是死路一條,但你們要是一直留在這裏,那又不同了……”白面書生忽然站了起來,背負雙手,幽幽說道,“樓船行至失落峽,突遇賊匪,鄂國公與那不良人盡皆慷慨赴死,而我臨危不懼,帶著公主您一路潛逃,雖然終究護衛不當,致使您不幸遇難,但在這期間與公主互生情愫,誕下了子嗣,為李家存了點血脈。父憑子貴,我身上的汙名自然消除,再參加科舉走個過場,聖人必定委以重任!”

高陽聞言大怒,正欲讓孫小娘將這癡心妄想的賊人拿下,卻覺得身子陡然變得僵硬無比,四肢毫無知覺,嘴巴也張不開,只能眼睜睜看著白面書生胡作非為。

另一邊的孫小娘仿佛也是這般,呆呆地盯著那碗油茶,毫無動作。

白面書生呵呵笑道,“這油茶裏除了姜蔥糯米花生等物,我還加了一點別的東西……你們現在動不了的,等你我圓房之後,我自會給你解藥,咱們三個人一起在這裏自在地生活,待你為我誕下子嗣,便可解脫。你也別怪我心狠,這都是你那個聖人阿耶種下的惡因,當年我遭遇劫難,不僅丟了家財,還被人冒名頂替,本想去長安討回官職,但聖人卻讓我證明我是我……”

他緩緩走到高陽旁邊,俯下身子,貼在高陽的耳邊,面目猙獰地說著,“他一句話,奪走我的一切,還給我安了個大不敬的罪名,現在我還他一個李家血脈,也算是以德報怨。我會好好利用你的權勢,利用他逼你成親導致悲劇的愧疚,一步一步往上爬,做他個書生萬戶侯!”

高陽面色發白,眼睫毛輕顫,如果目光可以殺人,她早就用目光將這白面書生淩遲了。

白面書生伸手捏了高陽的俏臉一下,冷笑道,“別費勁了,你現在就是想咬舌自盡無法做到,我添加這一味藥毒性很猛……”

“是狼毒,算不得多厲害,我阿翁給我餵過更猛的。”孫小娘轉頭往地上吐出口中油茶,忽地打斷白面書生的話,平靜地說道,“自打你主動找我獻策之時,我便留了個心眼,尋常人根本無法得知公主的行蹤,你卻連樓船進入失落峽的時間都能掌握,這裏面必然有陰謀!”

她鏗地一聲拔出了橫刀,遙遙指著白面書生,“現在,我給你兩個選擇……第一,老實交代一切,我給你個痛快的死法,第二,你什麽都不用說,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用毒高手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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